一双圆口布鞋

    江南的梅雨天气带来的潮气似乎渗透到家中的每一个角落，遇到个好天气，家人忙着翻箱倒柜搬出所有衣物晒霉，女儿也帮着翻找我的一些个人物品拿出去晒。“爸，这么老土的鞋你还留着有什么用？”在一个箱子的下面，女儿翻出一双布鞋，举到我面前。噢，这是一双黑尼布的圆口布鞋，是的，它虽然还没穿过，但确实显得灰头土脸的，没有一点时尚的光泽，硬邦邦的鞋帮让人不愿亲近。“还是留下吧。”我接过鞋把它收好。我知道女儿眼中透着不解，但它是我的一个纪念，它是娘亲手为我做的最后一双圆口布鞋。

    小时候，穿的衣服是里三层，外三层，缝缝补补又三层的土布衣。这些衣服穿得不能再穿了，娘才用一年发的一点六丈布票，给我做一件大大的上衣，剩下的几尺布，娘要安排家中其他的衣服了。娘把我穿得不能再穿的补补纳纳里三层外三层的布衣，在农闲时，用剪子把它拆了。娘告诉我，这叫拆衬。所谓“拆衬”，即是将衣服上的补丁或未破的部分，剪去腐朽部分，把它们整理出来，进行再利用。

    娘把这些旧衣、破衣拆好衬后，选择一个晴朗的天气，大多在夏天，进行洗涤整理。那个年代肥皂缺乏，娘拿出她上年收藏的一些楝树果子。现在这种树好像濒临绝种了，乡村中已经多年看不到了。这种楝树在春夏之交开出带有乳黑微紫相间的碎花，好看极了，且有一股淡淡的清香。有时，我们放学时，爬上树摘下几束花，拿在手里，就像现在电视里放的演唱会上粉丝们手中挥动着的“星棒”一样。当娘看到我手里拿着的楝树花时，就会责备我，不要采楝树花，留着它，日后结出果子来，给你这脏虫洗衣裳。当娘用楝树果洗衬后，把多余的楝树果撒到地里时，我渐渐明白了娘的深远用心。

    衬洗净后，娘将衬一片一片摊在门前晾晒，摊的时候，娘要仔细地把衬布卷起的角轻轻地捋平。到夕阳西下时，夏日的太阳早将衬布晒得焦干。每当娘收衬布时，我都会站在娘身边，望着娘头上的发卡，在金色的余晖下，闪着耀眼的光环。娘边收衬边拿着布片对我说，这些小补丁布是衬布，是做鞋底的料，这些大补丁是帮布，是做鞋面的料，我点着头，对娘说，我晓得了，娘你给我做双布鞋吧。娘看着我那天真的样子，深情地在我脸上吻了一下，说，娘会给你做的。

    因为我是家中老小，以前娘从未给我做过布鞋，我穿的都是家中哥姐们穿不了的旧鞋。那年，娘终于决定要给我做一双圆口布鞋。我在兴奋之余，目睹了娘做鞋的全过程。

    娘把她拆洗晒干的小块布衬，用面糊糊成“骨”，娘把破旧衣服的大块布糊成“帮”，分别用来做鞋底和鞋面。娘说，糊骨和帮也有窍门，骨是做鞋底的，最好用米粉来糊，帮是做鞋面的，选米面麦面都行。做鞋前，娘先用一根稻草量我脚的大小，量出脚的大小后，娘马上就算出了我的鞋底和鞋帮的尺寸，然后找出平时她收集的旧报纸，按照她计算的鞋底和鞋帮的大小，剪出鞋样，有了鞋样，娘就可以为我做鞋了。

    纳鞋底是做鞋的工夫活，鞋底不但要纳得结实，而且针脚不破缝。破缝嘛，就是第一行的针脚和下一行的针脚要错开，同时间距要匀称。这样纳出的鞋底才结实。娘纳鞋底纳得又好又快，纳鞋底时，娘身边总会放一个小蜡烛头，这是用来润滑针尖的，这样纳起来既快又省力。做好鞋后，娘没有马上给我穿，而是到了过年吃年饭时，娘才拿出鞋，叫我穿上。当我穿上新鞋，在娘面前高兴地蹦跳着，嘴里不停地对娘说，娘，你做的鞋真好，正合我脚。娘微笑着看着我，满意地说，以后娘还会给你做鞋，布鞋透气，吸汗，不生脚气。我未置可否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我工作后，很少穿娘给我做的圆口布鞋了，每每回家，穿的都是擦得锃亮的皮鞋。娘见了，从来没有夸赞过。有时眼光中甚至有一丝不屑。现在每每想起，才悟出娘那时目光中的深意。